东汉哲学家 王充( 十 )


王充范晔《后汉书》将三人立为合传,后世学者更誉之为“汉世三杰” 。三家中,王充的年辈最长,着作最早,在许多观点上,王充对后二家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王充是三家中最杰出,也最有影响的思想家 。但是由于王充在书中对传统的儒学,特别是汉代经学,进行了论难,有时甚至怀疑古经,上问孔孟,着有《儒增》《书虚》《问孔》《刺孟》等专篇,公然向神圣的经典挑战,向孔孟圣贤发难,这就有犯天下之大不韪,因而被视为名教之罪人 。清乾隆皇帝御批:王充“刺孟而问孔”,“已有非圣无法之诛!”其他学人虽然不能治其“非圣无法”之罪,但也多挥毫濡翰,口诛笔伐 。素以危言危行着称的大史学家刘知几,因《论衡》书中记载了王充父祖横行乡里的不光彩行径,不合乎子为父隐的纲常名教,说王充“实三千之罪人”!章学诚亦对王充非难儒学的作法,对他的儒家身份提出了质疑 。自《隋书·经籍志》以下,历代目录书都将王充《论衡》列入无所宗师的“杂家”类 。近代经学大师刘师培又说王充是“南方墨者之支派” 。进入20世纪70年代后,在中国学坛上又曾有人说王充是儒家的反对派,是反孔的急先锋……凡此等等,不一而足 。自然我们今天不必为这些带有浓厚政治偏见的褒贬,去为古人的恩恩怨怨纠缠不休,但是,从学术的角度看,我们认为不能仅凭“问孔、刺孟、非儒”这些表面现象就断定他的学术派别,而应视其所问、所刺、所非的具体内容 。根据王充的整体思想来分析定性,笔者认为:综观王充的一生言行,他不仅是一位儒者,而且是一位博学的奇儒 。梁啓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称:“王充《论衡》实汉代批评哲学第一奇书 。”黄侃在《汉唐玄学论》一文中说:“东汉作者,断推王充 。《论衡》之作,取鬼神、阴阳及凡虚言、谰语,摧毁无余 。自西京而降,至此时而有此作,正如久行荆棘,忽得康衢,欢忭宁有量耶”(《黄侃论学杂着》)?由此可见王充与《论衡》在近现代学者心目中的地位 。近年笔者有《论衡词典》编撰之役,在选择底本、蒐集资料中发现:第一,近现代学者眼中如此重要之书,在整个有清一代,竟无像样的版本 。第二,校注成果寥寥,竟无有一部完整的校注本 。中国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经、史、子、集有代表性的重要着作,大都经过了清代学者的校注整理,不少重要典籍甚至有多个校注本问世,《论衡》一书却几乎无人问津,没有一部新的校注本出现 。笔者心中遂生一疑团:清代学者心目中的王充与《论衡》和今人一样吗?如果一样,那幺他们为何对《论衡》如此冷漠,既不刊刻又不整理?是偶尔疏忽还是另有原因? 原来,清代学者心目中的王充与《论衡》,和现代学者大不相同 。在清代学者眼里,王充实在是一个不孝之人 。王充的不孝,首先表现在自述父祖的劣迹 。王充介绍自己的家世时说:“世祖勇任气,卒鹹不揆于人 。岁凶,横道伤杀,怨仇众多 。会世扰乱,恐为怨仇所擒,祖父泛举家担载,就安会稽,留钱唐县,以贾贩为事 。生子二人,长曰蒙,少曰诵 。诵即充父 。祖世任气,至蒙、诵滋甚,故蒙、诵在钱唐,勇势凌人 。末复与豪家丁伯等结怨,故举家徙处上虞 。”通过王充的记述,我们可以看出,王充的祖上,连续数辈,横行乡里,仗势欺人,时常犯有命案,结怨甚多,因担心仇家报复,不得不数度迁徙,可谓是违法乱纪的恶霸 。以我们今人的眼光看来,王充的作法可以说是不避家丑、实事求是 。但在“臣为君讳、子为父讳”的封建社会里,被视为是一种不孝之举,便不足为奇了 。清代着名学者钱大昕在《潜研堂文集·跋〈论衡〉》中批评王充的罪过之一,便是“《自纪》之作,訾毁先人 。”其实早在唐代,史学家刘知己在《史通·序传》中就已指出:“王充《论衡》之《自纪》也,述其父祖不肖,为州闾所鄙……夫自叙而言家世,固当以扬名显亲为主,苟无其人,阙之可也 。”王充之所以毫不忌讳地言其父祖的劣迹并不奇怪,因为从王充的思想深处来看,孝的意识十分淡薄 。人们之所以会形成孝的观念,主要是出于对父母生育之恩的感激 。在王充看来,父母生儿育女,完全是性慾冲动的结果 。他在《论衡·物势篇》中说:“夫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犹夫妇合气,子则自生也 。夫妇合气,非当时欲得子,情慾动而合,合而生子矣 。”王充所言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把父母生子完全看作是为了满足性慾的要求而非有意识的行为,便很难产生出孝的观念,因而其有诋毁父祖的言论,也就不难理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