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的婚姻不完美:临别还被赵明诚戟手怒骂?( 三 )


余性偶强记 , 每饭罢 , 坐归来堂烹茶 , 指堆积书史 , 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 , 以中否角胜负 , 为饮茶先后 。中即举杯大笑 , 至茶倾覆怀中 , 反不得饮 , 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
这是《〈金石录〉后序》中最著名的一段文字 , 也是“志同道合”最有力的注脚 。但这里有两处词语被忽略了 。第一是“烹茶” , 和上文中的“果实”一样 , 引发回忆的 , 不是共同的学术研究 , 而是茶 。这依然是“味觉”的作用 , 是人类基本欲望的快乐满足留在记忆中的深刻印痕 。第二是“余性偶强记” , 李清照没有谈她与丈夫之间的学术探讨和争论 , 而是讲述记忆比赛 。这里也隐含着一种反抗的姿态 。思考和研究是后天的人为活动 , 是功利性的活动 , 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教育为基础的;相对而言 , 记忆则是先天的 , 是超功利的 , 与受教育的程度无关 。当男性独享了接受教育的权利 , 当男性霸占了一切思考和研究的活动后 , 留给女性的只有记忆 。李清照回避学术探讨 , 只谈喝茶 , 只谈记忆 , 这是一种叙述上的策略 , 用轻松的娱乐对学术活动的严肃性进行解构 。正因为对以上两个方面的忽略 , “甘心老是乡矣”这句话一直被后人误读 , 以为李清照与丈夫共同沉浸在学术研究之中 。非也 , 赵明诚的“是乡”是学术研究 , 是正讹谬 , 是青史留名;李清照的“是乡”是记忆比赛 , 是“举杯大笑” , 是夫妻间超功利的愉快而甜美的生活 。这一区别 , 后代的中国文人们一直视而不见 。
余性不耐 , 始谋食去重肉 , 衣去重采 , 首无明珠翡翠之饰 , 室无涂金刺绣之具 。遇书史百家 , 字不?缺 , 本不讹谬者 , 辄市之储作副本 。
“首无明珠翡翠之饰 , 室无涂金刺绣之具” , 这两句话也许要比李清照那些绝妙好词更能博得中国文人的喜爱 , 因为这里表现了李清照的“妇德” 。《论语》中说颜回“一箪食 , 一瓢饮 , 在陋巷” , 这是中国文人的人格表征 , 李清照的“食去重肉 , 衣去重采”与之相呼应 , 是对男性道德标准的体认 。于是 , 这段文字便被用来佐证李清照与赵明诚“同甘共苦”:对物质生活的淡泊和对精神生活的追求 。这一解读的错误在于断章取义 , 在于忽视这段文字的“语境” 。我们必须弄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虐待”自己 。“收书既成 , 归来堂起书库大橱 , 簿甲乙 , 置书册 , 如要讲读 , 即请钥上簿 , 关出卷帙 , 或少损污 , 必惩责揩完涂改 , 不复向时之坦夷也 。”这才是李清照“性不耐”的真正原因 。赵明诚收藏金石的志向正朝着一种严重的“病态”发展 。他在“归来堂”造了间书库 , 且上了锁 , 李清照若要翻看书籍 , 必须在簿上登记 , 若不当心弄破了书 , 就会遭到丈夫的“惩责” 。这间自己家里的书库竟成了“公共图书馆” , 李清照被剥夺了对金石物品的所有权 , 被剥夺了作为妻子的特权 。丈夫的“惩责” , 让李清照首次感到在丈夫心中 , 自己的地位远远没有金石重要 。这时 , 她怄了一次气 。她不再理会书库里的宝物 , 不再看丈夫的脸色 , 她自己去买了一些“普及本” , 那些价廉物美的书籍 。她知道书是用来阅读的 , 不是用来供奉的 。为了买这些“普及本” , 李清照开始缩衣节食 。“食去重肉 , 衣去重采”这八个字根本没有一丝“同甘共苦”的意思 , 相反 , 它们表达了李清照对于这次“怄气”的坚决 , 表达了对丈夫的誓不妥协 。这次怄气是一种微弱而不彻底的抗争 。她此刻并没有预见 , 这种“冷战”策略根本不管用 , 她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日子里 , 她的生命将不可避免地与这些宝物纠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