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年的大年初一，张氏子孙聚在一起，挨家挨户去拜年，大家还在后怕，眼前还闪耀着熊熊火光 。路过那一片洼地的时候，地上的积雪颜色和黑漆漆的残树剪影，在家家户户红通通的春联映衬下，在远远近近“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针一样刺入我的心窝 。大家也议论过起火的原因，谁是肇事者？最终的结论是，一个骑车赶集路过的外村人，无意之中丢下一个烟头，被大南风吹到了麦秸跺旁，引燃了干燥的麦秸，随后迅速蔓延开来 。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目击者，那个年代也没有摄像头，谁是真凶自然无法追查 。“命啊，都是命啊……”，二癞子的罗锅爷爷不止一次叹息着这样说 。
“百草园”里那些过火的树干，在第二年的春天依旧黑呼呼的，没有萌发的迹象 。这样的惨景让人们实在无法面对，心里的记忆也过于惨痛，于是乡亲们决定刨掉它们，重新载上树苗，以图恢复“百草园”的盛景 。
刨树那一天，张家男男女女都到了，仿佛是有意与这些老树告别，和那个惨痛的一天告别，共同期待“百草园”焕发新的生机 。然而刨树的时候，令人更加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整个洼地的黄土下面，树根盘根错节，像无数条巨蛇，扭曲着身子，密密匝匝地搅缠在一起，仿佛是一面巨大的图腾 。地面上那些树看起来是孤立的，顶多在风来的时候一起摇摆，随风唱和，然而在地底下，他们的根早就已经勾搭连环，津脉相连，无法分割！
站在人群中间，我看向身边的二大爷、牛子叔，他们胳膊上的腱子肉和他们厚厚的脊背，在衣衫里面向外凸起，形成好看的、鲜明的轮廓 。我转身钻出人群，在人群的外面，看到眼前这一片黑压压的张氏子孙，我的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十四岁的我，无师自通地想到了这些树根和张氏家族的关系 。
既然树根已经无法分割，人们只能贴着地皮，锯掉了地面上的树干 。然后，又从河沿上运来更多的一些黄土，厚厚地覆盖在这些树根上，将张氏家族的这面“图腾”永久地保存在这片黄土下面 。
洼地被填平了，新种的小树一年一年地成长，张家的“百草园”在休养生息中绿意葱茏，慢慢恢复了它的生机 。渐渐地，孩子们又来到了这里，玩耍、嬉戏……人们也逐渐忘记了1988年麦收时节的那场大火，仿佛它从未发生 。
然而，我却知道——但愿每一个张家的后世子孙也知道，并且永不忘记：在他们的脚下，在那片黄土里面，掩埋着老王寨张氏家族的图腾，它们在地底下盘根错节，呼吸不息，津脉相通，浴火重生 。
【作者简介】张述，本名：张树岭 。高唐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 。1999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政法系 。教学之余，笔耕不辍 。用文字记录生活，在笔端探寻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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