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9元一次 助浴师为老人洗澡恢复尊严( 十 )


当亲情关系受到严重束缚时,裂缝也随之出现,家变成了禁锢自由的牢笼 。特别是当老母亲半夜里感到不适,一会儿喊儿子要起来,一会儿要睡下,一会儿冷了,一会儿热了 。儿子睡不了觉,就恨不能从老母亲身边逃开 。有时候,他会选择去阳台抽一根烟,嘴里骂着脏话;有时候,他会有一种极大的憋闷感,不得不夺门而出,在无人的暗夜大步快走,想把压抑的情绪甩到后面 。
还没等心情完全平复,儿子又不得不踱回家中 。他的老母亲正在那里等着他,时不时地叫唤着,「儿子啊……」
儿子长得又高又瘦,一口牙齿被烟草祸害成黑黄色,也已经是一位60多岁的老人了 。从去年开始,他从药店买来白色安眠药,每天晚上倒出一粒,让母亲就着茶水吞下,以期获得每晚的平静 。只是陶彩英并不知情,还以为药丸是一种保健品 。
你很难过多指责儿子 。照顾不过来时,他也试过请阿姨 。但阿姨上午才进门,下午就被陶彩英赶走了 。儿子吓唬她,迟早要送她去敬老院 。陶彩英生气了,说那还不如去跳黄浦江 。
而在多子女家庭,这样的情况也得不到改善 。子女往往在看护上互相推诿,家里也要起争吵 。
万航渡路623弄的叶阿香,一共生了五个子女 。失去自理能力之前,她守着丈夫的灵位,一个人生活在老房子里,将近九十岁时,饭菜还是自己烧 。直到两年前,大儿子发现她讲话不利索了,觉得不对头,送去医院检查出脑梗 。后来,阿香又摔了一跤,导致骨裂瘫痪在床 。
从医院回来之后,五个子女来到阿香家,商量母亲的看护问题 。他们第一想到的是送养老院,能省去很多麻烦事,哪怕多花一点钱也无所谓的 。阿香坐在床边上听着,没有吭声,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三女儿看到了,感觉母亲好可怜,才打消了去养老院的念头 。
五个子女又接着商量 。大儿子说,家里媳妇不可能同意;二女儿说,她还要在宾馆里做保洁;四儿子也往外推,说家住得太远;五儿子说,自己还没有退休,更加不可能 。剩下一个三女儿,「这个包袱就丢到我身上了 。」
三女儿留着短短的头发,是一个讲话直接、个子矮小的女人 。那天之后,她就揽了责任,住进了阿香的屋子 。一个人照顾确实是辛苦的,三女儿力气小,没办法把阿香从床上拎起来,阿香的吃喝拉撒只好在床上 。每隔两小时,三女儿给她换一次纸尿裤 。阿香长疮了,怨女儿不给她洗澡,她才找到上门洗澡服务,一个月里给她洗一次 。
自从买了上门助浴服务,三女儿像是买到了一份良心,她觉得自己对阿香尽力了 。
因为照顾母亲,三女儿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家里变得乱七八糟,老公也不高兴了 。但这不是最麻烦的,她发愁的也是母亲夜里不睡觉,有时候因为难受而不断呻吟,她知道母亲痛苦,自己也跟着痛苦,心绞成一团 。她不得不开了电灯,打开房门,来到阿香床边,把她当成小孩一样了,一边拍,一边哄,宝宝快点睡 。几乎是每个深夜,这样的情形都要在这间屋子里演一次 。
「我也是很累了 。」三女儿说,她的眼底因常年睡眠不足而一片乌青 。
回到美好馆「一个人长期死不了,生活又没有了质量,那要怎么打发漫长的时间,靠什么才能活下去?」我问 。
「管它质量不质量,能够吃,想得通一点,心态好一点,就能活下去 。」林景怡回答 。
但她也承认,日子是很难熬的,衰老的世界意味着无意义的重复 。这种重复短到可以用天来计量,冬天和夏天,阴天和晴天,今天和明天,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
在我接触的十一位老人中,林景怡是唯一一位独居老人 。换句话说,她必须一个人养老 。
因为担心脑梗发作,自己叫不了救护车,林景怡曾经离开家,住进养老院 。在养老院,她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是,透过窗户看云 。床位正对着窗边,云团就挂在窗户外,它们时而转变方向,时而变幻形状,还会在不同时刻变出好看的颜色 。她着迷又安静地看着,能这样看一个整天 。她说,看到了天空,就等于是看到了外部的世界 。
但养老院还有很多她无法忍受的部分 。每个月花费5000元,讲好的一日三餐都有荤,去了才知道,荤菜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鸡翅尖 。养老院里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士,她又决定逃到民营医院,买一张床位,再请一个护工,工资日结单算,把生命维持下去 。到了医院,和护工的相处也不愉快 。
此后,她决心回到自己家,哪怕发生意外,也宁可独自在家里面对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