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如作画:汪曾祺的彩色叙事 光黑世界之最( 二 )


《昙花、鹤和鬼火》通篇以白色为主色调,以雪白的昙花和雪白的鹤作为主要意象,以白色的雪、白芦花和白白的马路作为叙事背景 。色彩语言的重复出现与意象相结合,使作品呈现出象征色彩 。内在主观因素影响着人们对客观世界的感知,在人生的不同阶段,相同的景物给人们带来的感受无法重现 。李小龙再也无法见到童年那只白色的鹤,象征着童心的转瞬即逝 。童心是一种未受外界文明侵扰的纯洁心境,白鹤是汪曾祺对自然人性中美好童心的具象叙写 。
文学语言是视觉语言,因而是有颜色、有形态的 。色彩语言,则是时间艺术中的颜料 。汪曾祺笔下表现的景物与人物,常通过最突出的色彩特征进行勾勒,并打破色彩运用的常规方法 。现实中以静态存在为视觉所感知的色彩,在其作品中,常常呈现出生命形态的律动与美感 。
首先,汪曾祺小说中的色彩叙事呈现出以静写动的特点,色彩挣脱了二维平面绘画作品中静止表现的束缚,带有一定的动态特征 。在《昙花、鹤和鬼火》中关于鬼火的叙写,飞舞着的绿光形成一道道碧绿的抛物线 。绿光被赋予了动作,以充满动感的线条,渲染了神秘的气氛 。
其次,随类赋彩的选择 。汪曾祺作品中的人物常以白色、黄色、黄白色着色进行刻画 。如《卦摊》中的人物描写:“这在他的白白的瘦脸上表现得很清楚,在他的瘦白的脸上发一点黄,在他的眼珠里发紫,在他的削薄的悲苦的上唇上生几根淡淡的胡子 。”虽是简单的色彩运用,但真正的着色者仿佛是永不止息的时间,勾画出人物在无形岁月中经历的沧桑 。小说叙事中的色彩语言是作品与现实世界,作者与读者间的共通性因素之一,缩短了作品与现实世界的距离,使得语言由抽象的表达转变为意识中的一种具象存在 。
再次,不同色彩的对比使用 。汪曾祺小说文本中使用不同亮度的色彩语言,形成对比与反差,凸显作品中亮色部分的表现内容,体现着作者的思想与审美理想 。如《复仇》通篇以黑色为主,渲染了沉寂压抑的气氛 。结尾处仇恨在心中消逝时,终有一天凿开绝壁所透出的光与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无尽黑暗中出现的光,象征着仇恨的阴影在心中的消释,是对作品思想的凸显与升华,亮色的运用强化了作品的思想表达 。
最后,用色彩表现时光流逝 。文学作品中时间的无形流逝,在汪曾祺的小说文本中,也可以具象化为事物色彩的变化 。如《膝行的人》:“小茶馆门前晒的花生米也由紫红转成粉绛 。”紫红色的花生衣在阳光照射下,水分逐渐蒸发,变成“粉绛” 。花生米色彩变化的细节,巧妙地表现出平凡的一天于太阳东升西落间的流逝 。《幽冥钟》:“罗汉堂外面,有两棵很大的白果树,有几百年了 。夏天,一地浓荫 。冬天,满阶黄叶 。”运用中国语言所独有的对仗格式,使句式在色彩上、形象上、思想上形成对比和联系,用白果树色彩的变化表现时序的变异,同时产生超越寻常的意境 。
汪曾祺认为,作者有没有思想是决定一篇小说质量的首要标准,比较好的作品中总有不同层次的哲学意味,不可或缺的是作者的思想 。汪曾祺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尤其是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较深,他将儒家思想精粹的内核概括为“人情”,亦即对人的尊重与关心 。“我想了想,我大概是一个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 。”与作者观察生活和塑造形象同时并存的是独特的思想内涵,亦即作者在对生活的观察中所开掘出的诗意与美好 。
汪曾祺作品中的彩色叙事也包含着丰富的思想内涵,寄寓对美好道德理想的追求,在他的笔下不乏充满人间温情的理想人物,表现出崇高的人性美 。如《岁寒三友》结尾出现的红白色彩对比:靳彝甫为了朋友仗义疏财,变卖了多年不舍得出卖的三块田黄后,约王瘦吾和陶虎臣在如意楼喝酒,当他从口袋里掏出用红纸裹着的洋钱时,外面正下着大雪 。用红纸裹着的洋钱在雪白色背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那红色是苦难中的人们互帮互助、患难与共的美好情谊,是人间炽热的温情 。这正是“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的思想主题在人物形象塑造层面上的诠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