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江|"开价五万,杀了我"( 六 )


伴随李小中病情加剧,谌亚妮同样感到失控,不像签一个手术单,她觉得自己怎么选择,母亲都是一个结果:呼吸衰竭。“慢刀子割”,打营养、上呼吸机,割得更慢。
谌亚妮称现在也麻木了,但提到这些,还是感觉被窒息感笼罩着,在她眼中,母亲活动范围甚至比监狱还小,吃的只能打成糊糊。如果自己就这样一台电脑关家里两年,“我人也疯了,眼也瞎了。”
谌亚妮平时在长沙带孩子,每次事后得知母亲自杀,都觉得难以与母亲沟通,母女俩回避着有关生死的话题。劝母亲活着,她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可提早自杀与延缓窒息,到底哪个选择更极端?问题无解地萦绕脑中,“但你又有什么办法帮到她?没有。”
李小中生病后,外孙的照片、视频,谌亚妮发给母亲前都要考虑一下,小孩成天到晚乐呵呵,蹦来跳去,发多了怕刺激到她,发少了又怕她多想。谌亚妮说,自己曾想过带小孩回娘家,添些生气,自己也能照顾母亲,试过后放弃了。
家里的氛围,让她感到熟悉的痛苦再度袭来:自小,父母就爱吵架,“他们这种日子我看都看饱了。”她形容,父母两人情绪反复无常,“相爱相杀”,母亲喜欢往枪口撞,加油点火,父亲脾气也暴。即便后来母亲成了病人,父亲发起脾气也不会顾及。谌亚妮选择回避,她不希望她的小孩经受她曾经历的。
如今,谌亚妮一两个月回去一次。更常看望的李小中的,是她的婆婆,81岁的她总坐在一旁缄默不语,只是心里信奉着,多活一天是一天。李小中煤气中毒时,她煮了解毒的绿豆汤,还买了葡萄糖。她未曾理解儿媳妇求死的选择,“自个儿恰亏。”

王小江|"开价五万,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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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中的婆婆与外孙。
但李小中不是这么想的,她称想不想活,得看家庭条件,要不有钱,要不有人。“我是一样都没有。”刚到珠海打工时,在鞋厂上班间隙,她想到女儿总要偷偷抹泪。如今她称,这个病撑到晚期,更靠家人,可女儿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可能长期照顾我吧。”采访时,当采访人员问起得病前的过往,李小中特意叮嘱:“不要把我说得那么能干,现在都寄人篱下了,这样会让人更讨厌。”
生死
如今的李小中,更多的慰藉与理解,或许是在病友群中。她跟过去的闺蜜不太聊天了,她调侃说,别人哪能这么闲,成天坐电脑前聊天。
在病友群,大家讨论着疾病的难堪,常会彼此分享治疗痰多、便秘、失眠、抑郁等问题的各种药物,以及对死、对生的“纠缠”心情。一个病友发了缓解焦虑的“安乐片”,被打趣到:真要能解脱,估计大家早买了。
看着这些留言,李小中像是会心一笑,特意回复了那个病友,“小心点不能吃多了,”而后放大药品照片,点击收藏。目前,李小中吃得最多是止痛药,坐久了哪儿疼痛难忍,会吃上一两片。
群里有时也会发呼吸机等治疗仪器的转卖信息,那往往意味着有病友离世。病友的突然消失,还是让李小中难以接受——采访时,陷在那些记忆中的她,目光像追着遥不可及的远方,显得异常倦怠,她打了个哈欠,点下屏幕中的“报警”框,让保姆帮她擦掉眼角的泪。
至今仍活跃在群里的一位“老病友”,同样给她不小触动。对方1996年发病时只有28岁,现在仍能坐着轮椅同家人一起到公园望风。李小中想着,要是有别人那种家庭,她在求死这件事上,或许还会矛盾一些。她希望自己最好再得个癌症,早点解脱。采访期间,她一再嘱咐,将安乐死提议写进报道中,哪怕真正实施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也要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