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溥仪笔下的紫禁城末日是什么样子的?

这次整顿内务府宣告失败,并不能使我就此“停车” 。车没有停,不过拐个弯儿 。我自从上了车,就不断有人给我加油打气,或者指点路标方向 。
遗老们向我密陈恢复“大计”,前面说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例 。在我婚后,像那样想为我效力的人,到处都有 。例如康有为和他的徒弟徐勤、徐良两父子,打着“中华帝国宪政党”的招牌,在国内国外活动 。他们的活动情况,继续地通过庄士敦传到宫中 。徐勤写来奏折吹牛说,这个党在海外拥有十万党员和五家报纸 。在我出宫前两年,徐良曾到广西找军阀林俊廷去活动复辟,他给庄士敦来信说,广西的三派军人首领陆荣廷、林俊廷和沈鸿英“三人皆与我党同宗旨,他日有事必可相助对待反对党也” 。民国十三年春节后,康有为给庄士敦的信中说:“经年奔走,至除夕乃归,幸所至游说,皆能见听,亦由各方厌乱,人有同心 。”据他说陕西、湖北、湖南、江苏 。安徽、江西、贵州、云南全都说好了,或者到时一说就行 。他最寄予希望的是吴佩孚,说“洛(指吴,吴当时在洛阳)忠于孟德(指曹锟),然闻已重病,如一有它,则传电可以旋转” 。又说湖北萧耀南说过“一电可来”的话,到他生日,“可一赏之” 。现在看起来,康有为信中说了不少梦话,后来更成了没有实效的招摇行径 。但当时我和庄士敦对他的话不仅没有怀疑,而且大为欢欣鼓舞,并按他的指点送寿礼、赏福寿字 。我在他们指点之下,开始懂得为自己的“理想”去动用财富了 。
同样的例子还有“慈善捐款” 。这是由哪位师傅的指点,不记得了,但动机是很清楚的,因为我这时懂得了社会舆论的价值 。那时在北京报纸的社会版上,差不多天天都有“宣统帝施助善款待领”的消息 。我的“施助”活动大致有两种,一种是根据报纸登载的贫民消息,把款送请报社代发,另一种是派人直接送到贫户家里 。无论哪一种做法,过一两天报上总有这样的新闻:“本报前登某某求助一事,荷清帝遣人送去X元……”既表彰了我,又宣传了“本报”的作用 。为了后者,几乎无报不登吸引我注意的贫民消息,我也乐得让各种报纸都给我做宣传 。以至有的报居然登出这样的文章来:
时事小言 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乃君主时恭维皇帝的一句普通话,不意改建民国后,又闻有皇恩浩荡之声浪也 。今岁入冬以来,京师贫民日众,凡经本报披露者,皆得有清帝之助款,贫民取款时,无不口诉皇恩之浩荡也 。即本报代为介绍,同人帮同忙碌,然尽报纸之天职,一方替贫民之呼吁,一方代清帝之布恩,同人等亦无不忻忻然而云皇恩浩荡也 。或日清帝退位深官,坐拥巨款,既无若何消耗,只好救济贫民,此不足为奇也 。惟民国之政客军阀无不坐拥巨款,且并不见有一救济慈善者,于此更可见宣统帝之皇恩浩荡也 。
像这样的文章,对我的价值自然比十块八块的助款大得太多了 。
我付出最大的一笔赈款,是对民国十二年九月发生的日本“震灾” 。那次日本地震的损失惊动了世界,我想让全世界知道“宣统帝”的“善心”,决定拿出一笔巨款助赈 。我的陈师傅看的比我更远,他在称赞了“皇恩浩荡,天心仁慈”之后,告诉我说:“此举之影响,必不仅限于此 。”后来因为现款困难,便送去了据估价在美金三十万元上下的古玩字画珍宝 。日本芳泽公使陪同日本国会代表团来向我致谢时,宫中出现的兴奋气氛,竟和外国使节来观大婚礼时相像 。
在这个时期,我的生活更加荒唐,干了不少自相矛盾的事 。比如我一面责怪内务府开支太大,一面又挥霍无度 。我从外国画报上看到洋狗的照片,就叫内务府向国外买来,连同狗食也要由国外定购 。狗生了病请兽医,比给人治病用的钱还多 。北京警察学校有位姓钱的兽医,大概看准了我的性格,极力巴结,给我写了好几个关于养狗知识的奏折,于是得到了绿玉手串、金戒指、鼻烟壶等十件珍品的赏赐 。我有时从报上看见什么新鲜玩艺,如四岁孩子能读《孟子》,某人发现一只异样的蜘蛛,就会叫进宫里看看,当然也要赏钱 。我一下子喜欢上了石头子儿,便有人买了各式各样的石头子儿送来,我都给以巨额赏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