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社会学:从消失到显学 张乐天世界之最( 五 )


2006年,陆远在南大获得硕士学位后,考入社会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师从周晓虹 。在这位80后学者眼中,自己这一代学人与周晓虹那代成长经历与整个中国社会学复兴轨迹密切镶嵌在一起的学者相比,长处是在起步阶段就有丰富的社会学文献给养,有机会赴国外接受长时间系统训练,在理论和方法上打下坚实基础,缺的却是与真实底层社会接触的经验 。
“他们那代人很多当过农民、工人甚至做过身无分文睡大街的盲流,生命的宽度远胜于我们 。”陆远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
周雪光有知青下乡的农村经历,对他的田野调查很有帮助 。虽然在海外生活多年,但当他回到中国农村和乡镇,发现基层干部和农民说的许多话,他一听就明白,这些人也觉得周雪光懂他们的事情,无论是庄稼活还是农村里的那些细碎长短 。下乡的经历不仅有助于沟通,似乎更是一种底色,他觉得自己就是村里乡亲们中的一员,心灵相通,没有陌生感 。他反思过自己在研究美国问题时,根据数据模型做的量化研究,虽然成果也发表在美国社会学最好的杂志上,但他知道,自己对那些美国社会的背景和相关过程知之甚少,研究难以深入 。
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孙立平曾说过一句话:“我们这代人做社会学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对中国社会有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的理解 。”毕业后留校任教的陆远感慨自己这一代人,“说起来是一个研究社会学的学者,其实一辈子没有离开学校 。”他认为,这也许就是如今社会学更多地高居象牙塔,没有紧跟上当下社会飞速变化的重要原因 。
在社会学内部,也在讨论这一问题 。这门学科在全世界展现的面貌都属左翼,更关心平衡与公平而不是效率和发展,这注定它的话题不够激进也不坚硬,不容易产生热议的效果 。学术制度似乎也是原因,社会学与其他文科学科比更需要知识储备,具有更高的门槛,本身就不那么接地气,这使学者们主观上也难以放下身段,要让自己有所建树,必须更热衷于著书立说,而不是与转瞬即逝的热搜话题搅和在一起 。何况,如何把艰深专业的学术语言变成老百姓能听懂且爱听的语言,也是一门学问,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主任张静承认,中国社会学从重建、复兴直到今天,善于做宣传、会做科普的公共型学者一直较少 。
年轻一代开始尝试 。2019年,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严飞在社交网站上开播付费节目《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解答了那些看似平常,却可能困扰人们许久的问题:为什么我们永远在“剁手”?为什么那么多人热衷于抖音?当我们谈论“佛系”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第二年,节目内容整理修订后出版成书——《穿透》 。
2016年开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一个社科学术品牌书系——“薄荷实验”,书系定位为学术出版,但也强调学术生产的社会面向,期望从人类学、社会学的角度观察、记录社会,成为学术界内外的桥梁 。《捡垃圾的人类学家:纽约清洁工纪实》《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等等基于厚实田野调查的书,销量都达到畅销书级别 。
陆远刚考上博士那年,在书店转悠,和社会学有关的书籍都是国内外学术研究力作,只对学院友好,隔绝没有学术基础的普通民众 。而今天,“薄荷丛书”、《穿透》这样的大众读物越来越多地摆上书架,更不用说带有社会学意涵的、采用社会学观点讲现象的各种读本 。尤其在社交媒体兴起后,陆远切身感受到民众对社会学议题的关注度越来越高 。不管因为公众思维层次的提升还是社会巨变给人们带来太多困惑,公众催促着社会学,必须走出书斋,从隐学变为显学 。也许,人们并不强求社会学对每个具体问题都指导出“怎么办”,但至少可以去描述和解释我们所要亲身经历的个人与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