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最初不是花李商隐为何用其形容青楼美人?( 二 )


由此我们再来反观见于东晋葛洪(284-364)辑佚《西京杂记》卷一的一则记载,“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多苜蓿”,此处“玫瑰树”常用来证明汉朝已有玫瑰种植,但作为孤证,此处玫瑰并不见得一定是植物,更可能是宝石,“金树”、“银树”、“琉璃树”、“珊瑚树”、“玛瑙树”等皆频见于佛经 。另据《太平广记》卷二三六引《西京杂记》,汉武帝得天马,“常以玫瑰石为鞍,镂以金银鍮石,以绿地五色锦为蔽泥”,武帝时代玫瑰为宝石之名,亦是清晰可见的 。
佛教七宝是装饰佛教供养器具的重要宝石,也是佛天世界建筑装饰的重要材料,《大般涅槃经》中的宫宅,墙壁由金、银、琉璃、颇梨四宝做成,地面则铺以玫瑰 。唐代佛经字书《一切经音义》注解“玫瑰”称,“石之好美曰玫,圆好曰瑰”,“瑰”读音当是“胡魁反”,与“回”同音 。初唐欧阳询(557-641)《艺文类聚》卷七七中引梁刘孝仪《平等(寺)刹下铭》中,美轮美奂、仿若天界的佛刹“槛缀玫瑰,阶填粟玉”,呈现出“火齐胜明,烛银扬采”的效果,这里玫瑰与火齐对应,反映了时人对玫瑰石的理解 。这一表述为唐朝开元时文人常允之用在《重修临高寺碑并序》(《全唐文》卷三九六)一文中,“文以粟玉,藻以玫瑰”,中古观念中以七宝打造佛殿极为常见,所谓“水晶宫殿琉璃瓦”(欧阳炯《题景焕画应天寺壁天王歌》)便是这一观念的典型 。这种以金银、宝石打造装饰建筑的趣味源自西方,有其现实依据,大秦国王宫“柱栊多以水精、瑠璃为之”,其殿“以瑟瑟为柱,黄金为地,象牙为门扇”(《旧唐书》卷一九八),这一以金银、异宝装饰宫殿的风尚深刻影响了唐朝,崔颢(704?-754)笔下,“水晶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等宫廷陈设,文学修辞背后有相当写实的成分 。
从汉代至初唐,“玫瑰”之名所指显然都是一种产自西方世界的宝石,无论施于宫廷还是佛刹,都是昂贵、稀有的珠宝 。颜师古注反映出,初唐人认为玫瑰即火齐珠,于是《隋书》卷八三《波斯传》所列土产宝石,便是“火齐”与真珠、颇黎、兽魄、珊瑚、瑠璃、码碯、水精、瑟瑟等并列一起 。中宗朝权倾一时的安乐公主(?- 710)曾掷三万重金打造一件百宝香炉,其表面除了各种奇花异草、珍禽仙兽的花纹,更嵌有珍珠、玛瑙、琉璃、琥珀、玻璃、珊瑚、车磲、琬琰等各类宝石(《朝野佥载》卷三),已不见玫瑰 。进入中唐,玫瑰作为石头之名的例子越发少见,晚唐文人苏鹗(886年前后进士及第)《杜阳杂编》提到晚唐宫廷中有“玳瑁帐、火齐床”等物,水精、火齐、琉璃、玳瑁等宝石皆被用来制作宫廷室内陈设用度,也不再用“玫瑰”石 。
中古时期,“玫瑰”和蔷薇是同一种植物吗?
玫瑰之名逐渐脱离宝石的同时,转而日益频繁用于指称某种植物 。自八世纪前期开始,唐诗中出现玫瑰,几乎无一例外指玫瑰花 。比如开元年间文士李叔卿《芳树》一诗写道“春看玫瑰树,西邻即宋家;门深重暗叶,墙近度飞花” 。中唐卢纶(739-799)《奉和李舍人昆季咏玫瑰花寄赠徐侍郎》一诗中,玫瑰花色泽艳丽,香味浓郁,所谓“雨朝胜濯锦,风夜剧焚香;断日千层艳,孤霞一片光”,司空曙(720?-790?)同名唱和诗写道“攒星排绿蒂,照眼发红光”,“蒙茏珠树合,焕烂锦屏张”,也意在突出玫瑰花枝鲜艳夺目的视觉效果 。活跃于八世纪中后期的文人邵说曾撰《上中书张舍人书》(《全唐文》卷四五二)一文,他应张舍人之求,送上数本自己亲栽玫瑰,文中强调玫瑰“常开花明媚,可置之近砌,芳香满庭,虽萱草忘忧,合欢蠲忿,无以尚也”,可见时至八世纪中叶,玫瑰花已是官家士人热衷于家居庭园栽培的花种 。邵文还提到曾向树艺专家请教玫瑰养殖技术,提醒张舍人若能“当春徙之,度地居之,顺其阴阳,遂其成性,根茎未固,拥之以沃土,枝叶未茂,漑之以寒泉”,便可得“扶疎郁映,红芳可得而玩矣”之效 。有趣之处在于,这篇文字除了强调玫瑰的品性和养殖,其深刻用心还在于作者自比玫瑰,这一自荐策略也反映出,玫瑰在时人心目中已是脱俗名贵的花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