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 二 )


董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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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预告海报《董夫人》的景恰如中国古诗,烘托之情油然而发 。而加大的配乐犹如这种“由景生情”发生装置的放大器 。《董夫人》和《小城之春》(1948)相比,这种放大和凸显的效果格外明显,《小城之春》让这种交融发生于墨水与纸张的自然蔓延之中,而《董夫人》则像是用西洋工笔采水墨意境,边界更为清晰易辨 。同样在显情上也是如此,《董夫人》与《小城之春》皆以悠然的慢来显情 。不过《小城之春》是润物细无声,而《董夫人》则转为春潮晚来急 。《小城之春》多用创作者的寄景来传递给观众,《董夫人》虽然也用了大量的寄景寄物(还用了很多“溶”,不过和西方的相比,这里的“溶”称为“化”似乎更为合适),但也用了很多直接显现心理动机的角色视线展示,这同样也使得情更为直白 。直至最后的爆发,这时就完全脱离了中国画的意味,那组重複镜头犹如重音,将视线一下高度集中起来,而掩藏在优雅中文背后的歇斯底里也破纸而出 。“春闺怨”的“怨”字骤然从春闺中奔出,取消了画幅,寄生于画格间的高潮,化作了佛洛伊德博士的一厢春梦 。《董夫人》的优点之一,是关于“凝镜”的运用 。唐书璇在电影里面由头到尾经常都有颇多异常自由、甚至几近放肆的“凝镜”技巧表演,而不会过分 。但是唐书璇虽然为“重複一个动作”这一下电影招数赋予了新生命,在这里不便说唐书璇同样也给“凝镜”赋予了新生命,因为如果这样说,就对不起市川昆,也对不起弗朗索瓦·特吕弗Fran?ois Truffaut 。唐书璇说她不喜欢日本文化,不喜欢日本电影,所以她大概没有看过市川昆的《键》(1959),里面以“凝镜”来做每一个大段落最后一个full-stop的这一下新安排,对唐书璇大概没有什幺影响 。但弗朗索瓦·特吕弗《四百击(Les quatre cents coups)》(1959)剧终时的最后一个“凝镜”,以至《祖与占/朱尔与吉姆(Jules et Jim)》(1962)那两次“凝镜”前无古人的神来之笔,我们却可以肯定,对唐书璇必然有很大的影响 。甚至不妨说,唐书璇在《董夫人》里面的“凝镜”变奏,灵感实来自弗朗索瓦·特吕弗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面,为“凝镜”赋予全新生命的,就是弗朗索瓦·特吕弗,the one and only Francois Truffaut 。当他在《四百击》以“凝镜”把小男孩尚比亚里奥的最后一个表情凝住,同时把配乐中途截断,剧终,我们还可以说,他的灵感有可能来自市川昆,只不过,不能算抄袭,因为他同时把配乐切断,剧终,这就已经有了全新的意义 。到他在《祖与占》里面,用一连串“凝镜”去把让娜·莫罗(Jeanne Moreau)的微笑凝住,稍后有在祖与占二人久别重逢之际以一个天外飞仙来“凝镜”去把老朋友乍相见的表情凝了那幺一秒钟,然后二人才趋前伸手相握——此时,弗朗索瓦·特吕弗在电影史上,已然不朽了 。而唐书璇《董夫人》里面的“凝镜”变奏,妙处就在于,“大段落full-stop”、“捕捉住一个表情”和“捕捉住某个动作的一剎那”三者俱全,因此我们亦决然不能说唐书璇的凝镜表演,乃是“抄袭”,而毋宁说是“变奏”,何况她已集大成,活学活用,纵然并非有史以来第一个人去赋予“凝镜”以全新的生命,但她却有本领去使《董夫人》成为有史以来“凝镜”用得最多也最好的电影 。如果说唐书璇在这方面与弗朗索瓦·特吕弗相比,尚有不余的话,我们大概可以说,弗朗索瓦·特吕弗用“凝镜”,是“才情横溢”,唐书璇则是“才气横溢”,差却了一个“情”字 。因为她拍《董夫人》虽然不至于像刘勰所云“为文而造情”,但她显然亦绝对不是“为情而造文” 。——我们可以感觉得到,她拍《董夫人》其实是“文”的份量,重过“情”的份量,到底,二者的差别,还不算太大,因此我们看到《董夫人》,在情方面亦不至于全无所感 。但就个人而言,看《董夫人》与其说是为了剧中角色、角色的感情与角色的境遇而感动,不如说是为了唐书璇的“电影感觉”而感动 。撇开上世纪三十四年代的华语早期经典电影不说,唐书璇实为她那个时代中真正明白what is(pure)cinema之第一人 。香港电影的大环境,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处于转型时期的香港电影工业中,严肃的文艺类型基本上没有生存的空间 。《董夫人》儘管斩获了诸多国际大奖,但在香港依然票房惨澹,但在北美及欧洲放映都很成功,更成为受欢迎的影展电影 。。所以唐书璇是最能说明70年代新观念引进影业的困境 。唐书璇是香港首位重要女导演,也是新浪潮的先驱 。她1941年在大陆出生,唐书璇出生豪门世家,祖父唐继尧是民国历史上着名的爱国将领,后移居香港,再负笈美国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 。其首作《董夫人》属于香港早期的独立製作,唐书璇先在美国筹得资金,往港、台两地拍摄,再回到美国做后期製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