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主和门生:封建科举制度下的一种独特关系( 二 )


生违教下,屡更变故,虽常贡书,然不敢频频者,恐彼此无益也 。今则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无所措手矣 。《易》曰“不俟终日”,此言非与?彼朝夕献谄以为常依依者,皆为其身谋也 。不知乃公身集百垢,百岁之后,史册书之,万世传之,不知此辈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危,此而不言,谁复言之?伏望痛割旧志,勇而从之 。不然,请先削生门墙之籍,然后公言于众,大加诛伐,以彰叛恩之罪,生亦甘心焉 。生蓄诚积直有日矣,临椷不觉狂悖干冒之至 。
这封信虽然多有愤激之语,但罗玘仍不忘师生之谊,只是把信送到李西涯手上,并未公之于众 。据说李西涯看了信之后,默默地流泪,不置一语,想是他有很多的难言之隐 。
此后,刘瑾伏诛,王振等另一批小人又粉墨登场 。李西涯仍琉璃球儿似的周旋其中 。罗玘的规讽,显然没有起到作用 。但罗玘终究没有撕破脸,与座主闹翻 。
李西涯主持内阁近二十年,尽管昏昏老矣,仍不肯离去 。一日,又有人朝他的门缝儿里塞了一首诗:
清高名位斗南齐,伴食中书日已西 。
回首湘江春水绿,子规啼罢鹧鸪啼 。
诗的意思很明显,要李西涯不要再当“伴食中书”了,赶紧回他的湖南老家去 。这首诗是不是罗玘写的,已不得而知 。
不过,信也罢,诗也罢,罗玘对座主的态度,是激烈而非极端 。过后六十年,刘台弹劾座主张居正,就没有罗玘那么温文尔雅了 。
刘台是隆庆五年的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是张居正,名符其实的座主 。
张居正于隆庆六年(1572)六月当上内阁首辅,提拔了一大批青年才俊 。刘台幸运地被张居正选中,由刑部主事升任监察御史巡按辽东 。这对于一个入仕才两年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晋升 。此时的刘台,对张居正这个座主可谓感激涕零 。但是,到了万历三年,两人的关系发生了逆转 。
那一年秋天,辽东总兵李成梁对蒙古作战取得胜利 。刘台抢先向朝廷奏捷 。按规矩,奏捷的事应由巡抚和总兵联合上疏,巡按没有奏捷的权利 。刘台出于私心上奏,有邀功之嫌 。他的奏章送达京城后,张居正看了很生气,便去信将他训斥了一顿 。
斯时万历新政刚刚展开,张居正推行考成法,对官员的管理甚严 。刘台奏捷邀功,虽非原则性问题,但在这种大前提下,张居正将他当作典型申斥,其意图是让士林看到他整饬吏治的决心 。
收到张居正的申斥信后,刘台感到没有面子,大概年轻气盛,不思后路,竟轻率地作出了反抗的决定 。万历四年的正月,刘台写了一道弹劾张居正的奏章呈给神宗皇帝 。
这篇弹章一开头就气势汹汹:
高皇帝鉴前代之失,不设丞相,事归部、院,势不相摄,而职亦称 。文皇帝始置内阁,参预机务,其时官阶未峻,无专肆之萌 。二百年来,即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 。乃大学士张居正偃然以相自处,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
接着,刘台列出了张居正“擅作威福”的五条罪状:(1)两面三刀,驱逐高拱;(2)违背生不称公、死不封王的祖制,给成国公朱希忠赠以王爵;(3)降黜与己政见不合的言官;(4)任用张四维、张澣等私人;(5)接受边鄙武臣的贿赂 。
【座主和门生:封建科举制度下的一种独特关系】 张居正自担任首辅以来,得到了李太后与神宗皇帝母子二人的绝对信任,各方面的改革亦进展顺利,他在朝野之间的威望,也远胜过了前面的夏言、严嵩、徐阶、李春芳、高拱一连五位首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时候,刘台的奏疏到京,在朝廷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作为当事人的张居正,更是震怒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