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的统治根基:凭借着戎车和良马维护统治( 二 )


颇有讽刺意义的是,大量凝聚了淮夷血汗的青铜器铭文显示,周人与淮夷诸族间的大规模族群冲突,从周昭王、穆王时期后便屡见于西周金文,比如《录(冬戈)卣铭文》提到:“淮夷敢伐内国……”虽然,周人方面的铭文记录总是把自己描绘为正义的一方,把淮夷呈现为犯上的“叛乱者”,却从来不提淮夷叛乱的理由,而仅仅表示,淮夷们再次为自己的不轨缴纳了多少悔过的“吉金”,“大赂南金”中的“赂”字仿佛就是淮夷们屈辱的罚单 。从一个更全面的视角,我们或许应该明白,这些加倍的“罚金”反过来构成了淮夷下次叛乱的理由 。


“六师”的妙用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淮夷?当然,越往后,周人在淮夷那里就越难讨到便宜 。在西周绝大多数时间里,不管是否打得艰难,如《禹鼎铭文》所述,即使经历了“国人暴动”,可周厉王在对噩侯驭方及南淮夷、东夷的战斗时,胜利还是站在周人一边 。
比淮夷更能体会面对周人时那种痛苦的无助感的,就是商纣王 。《周本纪》提到,当年武王和姜子牙用“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外加“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等西土八国面对纣王的大军时,商、周一交兵,然后,然后就没了 。因为,虎贲、甲士以及八国的人力资源纣王也有,唯独差了“戎车” 。戎车,就是《诗经·大明》里的“檀车煌煌,驷騵彭彭”——四匹马拉的战车 。的确,有人会说,殷墟车马坑里还躺着若干辆马车呢 。但考古证据已有定论,商人本身没有驯马的记录和遗迹,包括车马坑里马骨在内的商代中晚期马匹遗存,都是外来输入的 。所以,殷墟车马坑里的马骨和车轱辘,很可能就是商代晚期所拥有马匹和战车的全部,基本上是从周人那里进口的 。坦率地说,纣王不会没驾过马车,但要用马车交战,他还真没那么多 。
这样的问题,淮夷也遇到了 。与噩侯驭方一战中,周人打得非常艰辛,连精锐“西六师”和“殷八师”也没打赢 。但随着周厉王派遣武公率“戎车百乘、斯御二百、徒千”(兵车百辆和徒御—千二百人),最终胜利了 。按理说,淮夷应该不缺人,缺的是戎车 。而这就是周人对淮夷等东部人群所向披靡的关键 。
再进一步说,戎车由两部分组成,驾驶装置和动力装置,制备驾驶设备的车架容易,只要有木料和手艺就行 。但动力装置——马匹——不是哪里都有的 。古人按照“阴阳五行”的说法认为,马是“火畜”,喜欢高寒的环境 。这是一种认识误区 。理论上,马能生活在任何合适的海拔和纬度 。但是作为一种有蹄类动物,多雨和圈养环境导致的“腐足病”等有蹄类常见病,客观上限制了马匹在平原低洼、多雨环境下的大量繁殖(黄牛、绵羊、山羊亦然,水牛除外),尤其是畜牧技术相对薄弱的古典时代;相反,在寒冷、干燥的高海拔地区,马匹能健康地生活 。和东部人群相比,周人生活的黄土高原不但更适合马匹繁殖,也更接近漠南草原等牧场 。有了马和车,不管是淮夷还是东夷,一切都好办 。
不过周人还有个问题必须解决,我们都知道周天子有“六师”,比如《竹书纪年》提到,周昭王十九年“丧六师于汉” 。虽然不清楚“一师”要配备多少辆战车,但按照一辆战车四匹马的基本配置(南宋陈博良在《历代兵制》中设想西周“王畿千里,车万乘,六军递用千乘”可能太多了),常备这些部队需要保有的马匹数量就相当可观了 。
而“六师”中大量用到的马匹,就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 。《竹书纪年》记载,周厉王的父亲,周宣王的祖父夷王,就曾“命虢公率六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 。伐戎的理由是“夷王衰弱,(太原之戎)荒服不朝”,参考不贡“南金”就遭周王讨伐的淮夷,那么“获马千匹”显然不是战利品,而是直接目的了 。这个“太原”不是今天的同名地点,而是宁夏固原一带,这个泾水上游高广空寒的高原,也是后来频频为宣王、幽王提供戎警的猃狁的故地 。同期的《虢季子白盘铭文》提到,周夷王还命虢季子白,率军在洛河的北部击败过猃狁,不同的是,这次只有斩首五百、俘虏五十,没有获得马匹 。这次事件被记录在表彰虢季子白的青铜器上而流传下来,而制作这件铜器的矿料很可能来自淮夷 。